作者:管理员
十万军粮
作者:聂林
一九四八年十二月,淮海战役正在紧张进行中。一天的晚上,阴云笼罩着淮北大地,天空飘着雪花,寒风扯着哨子怒吼。阜阳县中岗镇的一条小路上,一个高大的身躯,踏着积雪奋力地前行。他的四周看不到行人,空旷的原野上覆盖着白雪,显得格外洁净。当他来到镇外一座独立的小屋前,忽听有人低声问道:“谁?”
“是我,张正朝。”来人正是中岗街上开粮行的张正朝。他认得小王,知道小王是陈书记的警察员,见他大冷天在外放哨,脱口说道:“小王,你辛苦了!”
“不辛苦,”小王热情地说道:“张掌柜,快进屋!”
张正朝来到门前,还没等他敲门,门就被拉开,一位年轻的少妇站在门里,轻声对他说:“就等你了。”张正朝冲她笑笑,在门口跺跺脚上的泥巴,直径走进屋内。
屋内空间不大,中间一张八仙桌上,码着整齐的骨牌,四周坐着五、六个年轻的壮汉。昏暗的洋油灯下,每个人的脸色更显凝重。
“到齐了,我们开会!”没有寒暄,开口说话的是中共地下党中岗区委书记陈明理。二十多岁的他,原是中原野战军某部营教导员,大军南下时,组织上把他留下来,发动群众开展地下斗争。
陈书记虽然年轻,但是很有经验。他看看在座的每一个人,一脸正色地说道:“同志们,淮海战役打响快一个月了,目前正是关键时期,可是我们部队的粮食却不多了。豫皖苏财经办事处刘瑞龙主任下达命令,要求阜阳县筹集五百万斤军粮。地下党阜阳县委考虑到我们今年水灾严重,只给我们分了十万斤,但是限令三天内必须运出。你们都是我来以后发展的党员骨干,今天把你们请来,就是商量一下,怎样才能尽快完成任务。”
“今年发了水灾,秋季庄稼被淹,家家户户都歉收,这么短时间内凑齐十万斤粮食,叫我看不可能!”黑脸马洪奎是急性子人,陈书记话音一落,他就结结实实地放了一炮。
瘦猴卢占坤也附和着说:“就是能凑齐十万斤粮食,磨面也是问题,总不能让解放军煮玉米,烀豆子吃吧。”
“话不能这样说!”年轻少妇不满意黑脸和瘦猴的态度,激动地站了起来:“办法还没想,你俩咋就知道不可能?”她叫李素芳,是中岗中学的教师,结婚不到仨月,丈夫就随中野大军上了前线。
“坐下!”一个矮个子厉声说道:“这不是商量事吗,要让人家说话。”说这话的人叫郭纲,是地下党中岗区的区长。郭纲人如其名,说话办事刚毅果断。
看到李素芳悻悻地坐下,郭区长继续说道:“三天内组织十万斤粮食,的确有困难。但是同志们想过没有,前线将士流血牺牲,我们还在这里谈困难,不感到脸红吗?我把话搁这,就是天大的困难,也必须完成任务!”
屋内顿时一片寂静,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。过了一会,陈书记打破僵局,语重心长地说道:“郭区长说得有道理。解放军在前线打仗为了什么?就是为了穷苦百姓能够早日得到解放,当家作主过上好日子。李瑞龙主任说,淮海战役是决定中国人民命运的伟大战役,各级党组织必须做好后勤保障工作。我们不能被困难所吓倒,一定要多想想办法。”他略作停顿,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一一略过,又继续说道:“不过我觉得,马洪奎和卢占坤说的也值得我们考虑,把问题想得复杂一些,全面一些不是坏事。”
听了陈书记一席话,黑脸与瘦猴心里舒服多了。马洪奎一拍桌子,抢先说道:“有办法了!大财主卢占斗仓库里粮食多,何止十万、二十万斤,让卢占坤出面去借。”
“黑脸你尽出孬点子,我去借他就给了?”瘦猴卢占坤坐不住了,急得直搓手。卢占坤与卢占斗是近门堂兄弟,可是两家的命运却有天壤之别,卢占斗家是远近闻名的大财主,卢占坤家只是扛工的穷苦人。
这时李素芳眼睛一亮:“他不借,咱们可以组织群众去抢!”
“硬抢肯定不行。”郭区长分析道:“卢占斗粮仓有十几个人的护仓队,还配有长、短枪。我们手里没有武装,就是咱们县大队的几十号人,也都支援淮海战役去了。如果组织群众硬抢,难免会有伤亡。眼看快过年了,咱们对不住百姓们。”
众人的眼睛都看着陈书记,陈书记似乎并不着急,只顾低头抽烟。直到把烟抽完,才抬头扫了大家一眼:“我同意郭区长的意见。毛主席早就说过:‘关心群众生活,注意工作方法,’咱们不能置群众的生命于不顾。”他又用洋火点上一支烟,边抽边说道:“再说硬抢未必能把粮食运走。咱这离阜阳只有五、六十里路,枪声一响,国民党县保安团得到信,很快就会赶过来。”
“那怎么办?”李素芳不安地问道:“百姓粮不多,财主有粮又不能抢,完成任务不还是没希望吗?”
会议再次陷入沉默。大家你望望我,我望望你,谁也不说话。只有洋油灯冒着红火,不时发出咝咝响声。
陈书记打量了一眼张正朝,温和地说道:“正朝,你一直不说话,是不是胸有成竹了?”
张正朝嘿嘿一笑,试探着说道:“我倒是有个办法,不知道管用不管用。”
陈书记立马接口说道:“不碍事,先说出来让大伙听听,”
张正朝清清嗓子,慢条斯理地说道:“我这个办法,叫以粗换细,先交后补。”
黑脸马洪奎是正经八板的农民,没文化不说,性子又急,本来就看不惯张正朝那斯文劲,还没等张正朝说完,就冲他嚷开了:“你是穿棉的不知穿单的冷,大雪天的都啥时候了,还卖关子!”
郭区长制止道:“黑脸,别打岔。”
张正朝瞟了黑脸马洪奎一眼,接着说道:“其实也简单。就是发动十里八村的村民,家里没细粮不要紧,大伙把杂粮磨成面粉,统一交到我的粮行。对外就说到城里换细粮,便于迷惑敌人。先集中装船运走,然后告诉大伙,年前双倍补给细粮,让大伙过个好年。”
“这是一炮双响的好办法,既能完成任务,又解决了百姓过年吃细粮问题,百姓肯定愿意!”瘦猴眉飞色舞。
李素芳和张正朝沾点亲,听张正朝夸下海口,不禁为他担心:“你又不是财主,哪来恁多细粮补给大伙?”
“这个么……”张正朝略一迟疑,信心满满地说:“我自有办法!”
陈书记见状,心里明白了八九分。他抬眼望望郭区长,见郭区长点点头,遂把手里的半截烟用力掷向地面:“就按张正朝的意见办!由郭区长统一协调指挥,马洪奎负责马寨,卢占坤负责卢楼,李素芳负责东街、西街,迅速发动群众。明天整粮,天阴无法淘晒,就用湿布擦去浮灰晾干,后天磨面,第三天统一交到粮行。由张正朝安排人接收、装船,郭区长带几个人押船,连夜运到指定地点。”
说到这里,陈书记用威严的目光扫了大家一眼,提高声音说到:“都听明白了吗?”
“明白了!”大伙异口同声。
“那好,张正朝与郭区长留下,进一步商量补粮细节,其余同志散会!”等离开的人走后,陈书记会同郭区长听取了张正朝补粮的祥细计划。
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了,筹粮,运粮工作进行得很顺利。军粮任务完成了,可是张正朝一点也高兴不起来。他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大,几千口人等着细粮过年哪!他的耳边,不时响起陈书记那句掷地有声的话:“共产党人绝不能拿群众的利益开玩笑!”
中岗镇座落在淮河中上游的分洪道北岸,常年河宽水深,航行十分便利,来往商船无数。腊月二十六这天,张正朝一大早就来到了码头上。他明里是粮行的掌柜,暗里却是共产党中岗区的税收员。如今淮海战役胜利了,解放全中国需要更多的钱,他一刻也不敢马虎。
“买烟了,不买要涨价。”
这是暗号,张正朝顺着声音看过去,见是陈书记的警卫员小王,挎着烟箱正在吆喝。便装着买烟,迅速走到小王身旁。
小王机警地向四下望望,压低声音说道:“陈书记让我告诉你,那边的群众已经组织好,问你什么时间可以行动?”
张正朝拿了两包烟,边付钱边回答:“天黑后行动,天亮前撤离。”说完转身消失在人群里。
年前这几天,码头格外热闹。场内人来人往,上船、下船、装货、卸货川流不息,喊叫声、应答声此起彼伏;场外行商云集,吃的、用的、穿的、戴的一应俱全,商贩们起劲的兜售着年货。张正朝在人群中穿梭,脑海中浮现出几千村民们焦急的目光。按事先与陈书记、郭区长商定的计划,今天是向村民们兑现细粮的日子。他无心再收税,快步朝街西头走去。
太阳升起来了,像点着火的红灯笼,挂在东边的天空,似乎要驱赶冬日的寒冷。张正朝来到街西头,看到低矮破旧的茅草屋,横七竖八的排列着,就径直走向一户人家。见门虚掩着,顺手推门进了屋。
屋里空落落的,只有一张单人床,倚靠在墙角里。床上一个人,裹着被套蒙头大睡。张正朝几步来到床前,冲着床上的人大声说道:“二赖子,日头都晒着屁股了,你还睡!”
“咋呼啥,我没死!”二赖子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:“起来干啥?天上又不下金元宝。”
二赖子大名叫卢士强,十几岁父母相继过世。家里原本有几亩薄田,后来由于无人管教,好吃懒做,早叫他败豁光了,只剩下一间茅草屋栖身。平时靠着帮人操办红白喜事混口饭吃,时间一长,倒混了个人头熟。中岗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街上有个二赖子,却把他的大名给忘了。如今二赖子三十好几的人了,还是光棍一条。
张正朝看到二赖子赖在床上不动,从兜里掏出十块大洋,故意在手里弄得叮当作响:“你快看,这是啥?”
二赖子听到银元磕碰的声音,一骨碌坐起来,眼睛盯着张正朝手里的银元看了一会,又躺下蒙头大睡:“杀人放火没屁眼的事,我可不干。”
张正朝一把拉开二赖子的被套:“既不让你杀人,更不让你放火,反倒让你好吃好喝。”
“天下竟有这等好事?”二赖子半信半疑,慢腾腾地坐起身,披上又破又脏的旧棉袄,还是不起床。
张正朝不气也不恼。他看中的正是二赖子的这一点,人虽懒一些,但良知并未泯灭。更为重要的是,二赖子孤身一人,便于善后。所以当二赖子瞪着狐疑的目光问他时,他毫不犹豫的接口说道:“有,并且是救民于水火的大好事!”
二赖子这才懒洋洋地穿起衣服,换上一副笑脸:“我就知道张爷是好人,有好事先想着我。说吧,让我干啥?”
见二赖子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,张正朝拉过二赖子的一只手,把十块大洋放到他手里,一脸正容地说:“二赖子,眼下快过年了,你可知道十里八村的乡亲们没饭吃?我今天找你,就是让你配合我演个双簧,到卢占斗粮仓里弄粮食。不过你要记住了,这是牵扯到几千口人能不能过好年的大事,你可不能给耽误了!”
二赖子左手托着银元,右手顺势拿出一块,拇指和食指捏着银元的中间,用嘴一吹,放在耳朵嗡嗡直响:“放心吧,张爷!我二赖子知道哪头轻哪头重。”
“很好!”张正朝感到自己没有选错人。他用目光再次审视了一眼二赖子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今天是腊月二十六,卢占斗护仓队的队长,刘麻子要娶二房。”
叫到这句话,二赖子赶紧插嘴:“我知道……”
“听我说!”张正朝不容二赖子多说:“你现在赶紧过去帮忙料理。下午悄悄到东来顺酒店,置办一桌上等好菜、两坛好酒,天黑前送到卢占斗的粮仓。就说是刘麻子让你送的,把护仓队的一帮人都灌醉。刘麻子那边,我自会联络街上有头面的人,去喝他的洞房酒,缠住他不让他脱身。”
“还用你缠呀!”二赖子终于没忍住,酸溜溜地说道:“刘麻子快五十岁的人了,抱着十八、九岁的懒娘们睡觉,你让他脱身他都不情愿。”
张正朝像看透了二赖子的心思似的,接着说道:“天擦黑,我去卢占斗的粮仓敲门,你把粮仓钥匙送出来就行了。到时我再给你三十块大洋,你可以远走他乡寻快活,在外飘个一年半载再回来。”
张正朝心里估摸着,淮海战役胜利后,解放军势如破竹,一年半载国民党早完蛋了,可是他对二赖子不能明说。
“有三十块大洋,我到南乡潢川一带做小本生意去,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。”二赖子笑得合不拢嘴,越想越觉得划算。这事不掏力、不费本,还好吃好喝有钱赚。不过他心里这样想,嘴里却说道:“张爷,能让几千乡亲过个好年,也不枉我二赖子人世间走一趟。只是,光用酒把那些人灌醉不行,回头我到药铺买二两麻黄散,下到酒里边,保管他们一夜都不会醒。”
这正是张正朝想要的结果。他用嘉许的目光看看二赖子,高兴地说道:“就按你的想法去做,咱这街里街外的老少爷们,不会忘记你!”
二赖子还真没有辜负张正朝的期望,事情办得很漂亮。当天夜里,陈书记、郭区长,带领中岗附近几个村的村民,如约来到大财主户占斗的粮仓,如入无人之境一般,顺利拿回了要补给群众的粮食。就连当初没有交粮的困难户,也得到了党组织的照顾。村民们用细粮蒸馍、炸馓子,美美地过了一个新年。
年前年后这几天,张正朝走在街上,看到街坊四邻一张张笑脸,他就在想:“老百姓就是纯朴,得到一点实惠就心满意足、喜气洋洋。一旦全国解放了,人民当家作了主人,家家户户分到了田地,那又会是一番什么景象?”张正朝做梦都在盼着这一天。
今年这个年,是张正朝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。让他高兴的事太多,军粮任务完成了,淮海战役胜利了,乡亲们过年吃上了细粮……还有就是妻子贤惠不说,儿子也特别懂事,小小年纪就当起了地下税收员,时常给陈书记、郭区长送信带话。“这小子胆大心细,将来一定比我有出息!”每次想到儿子,张正朝都会打心眼里对外冒喜气。尽管年前那几天,卢占斗派人四处抓二赖子,但是这并未影响张正朝的心情。因为他深信,二赖子早已远走高飞,抓不到二赖子,卢占斗只能像恶狗吞了块烫红芋,咽不下,吐不出,自己落个心口疼。
一九四九年二月二日,刚刚大年初三,天空又飘起了雪花。张正朝像往常一样,吃过早饭,别过妻儿,就来到了码头上。他想看看有无过入商船,好多收一点税,支援全国的解放大业。可是他忘了,商人们不过了正月十五,是不会出远门的。
码头上静悄悄的,货位上往日满满的货物不见了,商贩们也没了踪影,只有大小商船靠在岸边,任由河水冲涮。雪花没入河中,随河水缓缓向东流去。岸边的杨柳随风舞动,仿佛在召唤着春天。张正朝渴望着码头的热闹与繁荣,眼前不时浮现出客商云集、商船竞发的场景。
忽然,风雪中传来一阵阵敲锣声,嘡嘡的响个不停。张正朝有种不祥的预感,似乎会有大事发生。他回身望去,西、北、东三个方向,黑哑哑的人群,正被一大队士兵驱赶着,朝码头不断涌来。渐渐的,人群近了,在离他二十来米的地方停下来。他看清楚了,来的都是十里八村的父老乡亲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后面还站着一群穿戴不整的士兵。他再一细看,陈书记、郭区长、还有黑脸马洪奎、瘦猴卢战坤、教师李素芳等七、八个党员也分别站在人群里。张正朝愣在当地,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
恰在这时,北边的人群闪开了一条缝。人缝中十几个县保团的士兵,实枪荷弹地押着一个人,正朝码头中间走来。后面跟着一个骑白马的军官,张正朝认得,他是国民党阜阳县保安团团长张振要。跟着张振要进来一个又矮又胖的人,正是大财主户占斗。卢占斗的后面,是刘麻子带着他的护仓队。当保安团的士兵押着人快到跟前时,张正朝才注意到,被押的人居然是二赖子。
张正朝心头猛然一惊,顿时升起斗大的疑问。来人到了跟前,张正朝与二赖子四目相接,二赖子头一扭,迅速移开了目光。正当张正朝不知如何处置时,一句阴阳怪气的问话,飘进了他的耳中:“正朝兄,大冷的天,你站在码头上干啥?”
张正朝见是卢占斗问他话,随口答道:“看天!”
“哈哈,这正应着农村那句老话,叫做闲人刨地,忙人看天!”卢占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。“那好吧,你就站在原地别动,好好看看今天这出大戏!”
卢占斗的话音刚落,刘麻子又敲响了手中的铜锣,然后用手一捂锣面,冲大伙高声喊道:“静一静,下面请卢老爷训话!”
卢占斗双手拢拳,朝众人作了一个揖:“乡亲们,今天是大年初三,我卢某先给大伙拜个早年!”然后干咳两声,用手一指二赖子:“就是这个猪狗不如的二赖子,鼓动你们抢了我的粮食。冤有头,债有主,我把大伙请来,就是要让你们看看,和我作对之人的下场!”
张正朝的头脑高速运转,他在搜寻漏洞,估摸形势,卢占斗刚才说了什么,他一句都没听进去。可是他哪里知道,二赖子暗中与孙寡妇相好,拿到银元后,一心要带她到外地快活。但是二赖子也失算了,他没料到孙寡妇有儿有女,死活不干不说,还跑到卢占斗那告了密。
“别啰嗦了!”保安团长张振要坐在马上,扬起手中的马鞭,狠狠地抽了二赖子一鞭,不耐烦地说道:“这人是铁锅煮鸭子,肉烂嘴不烂,打死都不交待,干脆枪毙算了。”说着就从腰间掏出了手枪。其实他着急的不是这件事,国民党队徐蚌会战失利之后,早就退到长江以南去了。如今县府的要员,都在扒拉后路,他不能把宝贵的时间,浪费在眼前这件小事上。
“枪毙”二字站入张正朝耳中,让他浑身打了一个激凌,立马冷静下来,关注着事态的发展。
“慢!”卢占斗根本不看张振要,依然面向大伙说道:“我不信二赖子有恁大能耐,操纵几千口人抢粮。我要挖出他背后的共党,永绝后患!”
张振要是卢占斗花钱雇来的,心里纵有很多不情愿,也只得耐住性子,静观其变。
但是张正朝却耐不住了。他心里已经明白,卢占斗是有备而来,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。想到这,张正朝似乎下了决心,抬眼向人群望去。他看到陈书记、郭区长、马洪奎、瘦猴子等人,也正以关切地目光注视他,只有女教师李素芳,冲他不停地摇头。他看到父老乡亲们,一个个头上已经沾满了雪花,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。他更看到自己的儿子,手扯着母亲的衣襟,不知道什么时候,挤到了人群的前面。他与妻子的目光对视着,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……
张正朝不再犹豫。为了同志们,为了父老乡亲,也为了二赖子,张正朝不能再犹豫。只见他一个箭步,冲到卢占斗面前,大声说道:“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共党!”
这句话,如同一声春雷,在码头上空炸开,全场的人都被震惊了!一时间,谁也不说话。只有空中的雪花,飘得更紧,霎时染白了大地,染白了码头。
“张爷,不要!”二赖子惊醒过来,眼中流出了悔恨的泪水。
张正朝瞥了一眼二赖子,继续对卢占斗说:“你们放了二赖子,是我指使他干的!”
卢占斗背着双手,围着张正朝转了一圈,冷笑两声说道:“我以为共党都有三头六臂,原来不过如此!”他在张正朝面前站定,两只小眼射出寒光:“我早就怀疑你了。说什么收粮到城里卖,八成是送给了共军。你送就送呗,我又没拦你,可你倒好,竞踅磨起我的粮食来,你是活得不耐烦了!”
“你的粮食,你的粮食从哪里来的?”张正朝一脸鄙夷地说道:“还不是从老百姓那糊弄来的。”
“别管怎么来的,进了我的粮仓就是我的!死到临头还抬扛。”卢占斗不想多费口舌:“说吧,我在老少爷们面前吐口唾沫就是丁,只要你交出同伙,我就放了二赖子!”
看到卢占斗那骄横样,张正朝本想再痛斥他一番。但他蓦然听到身后一阵骚动,生怕黑脸马洪奎不冷静,一旦做出傻事来,不仅解决不了问题,还会连累无辜百姓。此时的张正朝来不及细想,一边高喊:“我的同伙就是有良知的中国人,”一边扑向端着枪的张振要。
保安团长张振要一楞神,眼看人到马前要跟他拼命,抬手就向张正朝连开三枪。
“爹!”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,在码头上空久久回荡,让人听了心碎。
人群呼啸着向码头中间涌来。张振要早就想离开,一看这阵势,高喊一声:“撤!”,带着他的人马溜走了。卢占斗顿时失去了底气,示意手下丢下二赖子,也都顺着河边跑走了。
张正朝在众人面前慢慢倒下。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,他听到了儿子的呼喊,听到了乡亲们的咆哮,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码头上川流的人群,来往的商船……张正朝面带笑容倒下了,倒在了冰雪铺就的大地上,倒在了鲜血染红的码头上。
傍晚,中岗城外,西北角的雪地上起了一座高大的新坟,坟里长眠着张正朝。没有墓碑,没有花环,有的只是妻儿的痛哭,战友的敬意,二赖子的悔恨,乡亲们的哀伤,还有漫天飞舞的雪花。